各位家長好，我是振欽︰

大家一定都知道12月，學校進入了「將臨期」。「孩子們正在經驗從黑暗中尋覓光，找尋屬於自己的光，也將心裡的光傳送出去。」

家委會一直有校長108封信的讀書會，邀請你一起閱讀第70、71封信。也試著與孩子一起，跟自己的內在的陰影工作，發現內心的那道光亮。

第七十封信

陰影

一直壓迫自己,不允許自己不好、

不努力、不突出,

所以一直壓抑陰影,

使它不許流露無能

和承認自己做不到的恐懼。

當朋友勇敢地說出限制時,

反而陰影得以被看到,

自己反而變得踏實多了。

親愛的爸爸媽媽 ︰

收信平安

這兩天的港風呼呼地吹,尤其早晚,有些凜冽,晚上從學校離開時,感到有點冬天的蕭瑟了,但願在日夜溫差之間,大家都能和諧、調適。

我答應一個家長,要提供一個特別的故事:關於人不能接受不和諧狀態,而且害怕面對衝突,甚至不知如何適應?我想了又想,有一繪本《討厭黑夜的席奶奶》。它正象徵這種狀態:

故事内容以第三人稱描寫主角席奶奶討厭黑夜,她對她那隻老臘腸狗說:要是我能把黑夜趕出何鎮,太陽就能永遠照著我的小茅屋。真不懂，為什麼從來就沒人想過要把黑夜趕走。」於是，席奶奶紮了一把掃把想把黑夜掃走;縫了一麻布袋想把黑夜裝進去;用鍋子想把黑夜煮成湯:用藤蔓把黑夜捆成一捆:用腳踩、用手打、挖土坑埋，甚至對夜吐唾沫,就是想盡辦法、使盡全身的力氣、軟硬兼施、千方百計用完，也無法將黑夜趕走。

最後，席奶奶冷冷的哼一聲說:「我才不理你呢!」結果，席奶奶因為對抗黑夜太累了,導致太陽爬上山頭時,她已經累得無心享受白天的快樂了。所以，席奶奶決定先好好休息，等黑夜再回到何鎮，她到時候又有力氣好好的跟它幹一場了。

席奶奶討厭黑夜，討厭得很徹底，故事情節推進，也是用一種很幽默的手法，諷刺主人翁，用掃的、縫的、捆綁的、壓的、塞的、煮的、燒的、埋的、甚至為它哼一曲催眠曲，都無法將黑夜送走，實在太好玩了，面充滿著動作具體意象，孩子聽了應會哈哈的笑翻了。

因為它荒謬可笑、因為它脫離現實、因為它滑稽諷刺，大笑過之後，反而會想:「它到底要說甚麼?」我們深思躲在好笑的奶奶背後,想說的應該是一種每個人真實存在的狀態，亦即內在的黑暗陰影面。

以「黑夜」代表每個人內在的不完美、缺陷等陰影:以「討厭」象徵人不能面對自己的陰影原型，想以燒、切割、拋等手法驅趕，象徵陰影是永遠無法斷絕,只能接受它或不管它，又或與之和平共處。

厭惡黑夜、喜歡白天，無法接受内在黑暗，一股腦只認同白日亮光，黑夜越壓越跳出來、也越趕不走。故事的情節雖很誇張是故意想藉席奶奶強調有人始終不能接納黑暗(陰影)面向，藉著象徵諷刺的手法，逼我們去省思:走在兩極性的極端都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完整性。

奶奶因為死不接納黑夜,  反而一點都無法享受白日之美。從生態的循環來說，日夜四季總是有韻律地交替和運行，生命中的日夜和四季，如陰晴圓缺、悲歡離合總是照常發生，不管你喜不喜歡。

曾經得過憂鬱症的Palmer(2005)在《讓生命發聲》(Let Your Life Speak︰Listening for the Voice of Vocation)中分享，當一個治療師提醒他:「憂鬱並非敵人，是否可能當它是朋友，要將你壓到地面上，好讓你安穩地站著?因此，他領悟到一股與憂鬱共存的力量，就像個人的天性，混雜著自身的限制和天賦、長處和短處明與黑暗的結合。」

一個人要能擁抱内在的完整性，應是很艱困地生活和發現，因為它逼迫我們面對自己的光明和黑暗，我們的潛能和限制。一個朋友在她生日感言說到:「過了四十以後，終於發現我無法成為偉大的導演，就算了吧，從今天以後我要好好生活和睡覺了。」

朋友這麼說,我的內在也有說不出的解放感，才幡然醒悟，我的内在也跟她一樣一直壓迫自己，不允許自己不好、不努力、不突出，所以一直壓抑陰影，使它不許流露無能和承認自己做不到的恐懼。當朋友勇敢地說出限制時，而陰影得以被看到，自己反而變得踏實多了。

我不禁有些觸動，誰不曾這樣的走過黑暗幽谷?誰不曾行過荒涼的憂鬱之林﹖正因為生命的正向負向、光明黑暗、意識潛意識的拔河而延展生命的力度和韌度，我們不可能只接納光明的正面的自己，而否定逃避自我的面具和陰影，因為那都是我的一部分。

影子若甚麼都不求，那麼我們的確要小心了:「人清醒時,要注意他的影子。小心，站起來時，不要踩到它。因為，它可能會整人，它可能會咬人，但是,影子什麼也不說。它沒有聲音(Cendrars,2003)。」

上面這一段十分像榮格學派的主張，影子不但無所不在，它是我們底層的原型-自我的面具，河合隼雄(2000)研究「影子」多年認為:只要是人類，生來都帶著影子,但是我們又避免承認它，於是我們藉心理投射作用、藉代罪羔「替身」來讓它存在。當人的自我防機轉健全時，則毫不受影子的影響。當影子的力量強大到足以壓倒自我時，也只有完全毀滅而已。河合隼雄他舉莎士比亞的戲劇，馬克白因聽了妖女的話美即是醜，醜即是美-之後，馬克白喪失了自我的辨識力，所作所為只能任由影子擺佈，終以悲劇收場。

黑夜只是典型常見的象徵手法，影子不一定躲在漆黑的黑暗世界，有時候會在我們不小心中計去傾聽時，便會被帶往毁滅的道路了。因此，自我必須要能強化，並與影子保持適當的關係。在希臘神話特洛伊戰爭後，英雄奥得修司(Ulyses Odusseus )在海上歷險十年，有家歸不得。在那兒，黑夜的力量，總是不斷地釋放陰影，籠罩著奥得修司和他的同伴，一旦忘記自我原本願望，就要被黑夜的力量所吞噬，而迷失與死亡也在那兒等著，著名賽倫(Siren)海妖用她的歌聲迷惑奥得修司，他差一點被誘惑而尋歌聲而去，當然荷馬的史詩，將這十年歷險，講得乃驚心動魄，高潮迭起。我最近重讀希臘神話時，體會到原來這一段的描述，是一種人性底層普遍性的陰影與原型的隱喻與象徵手法(Schwab,2004)。

再回到民間的童話故事裡，河合隼雄他又舉日本的童話故事《木匠和鬼六》，因故事的主人翁被動地為了達到目的，而輕易許下承諾時，影子便會趁機開始出詭計。但是到了最後因為主人翁知道了對手的名字，而使得影子消失。另外曾為家長說過《格林童話》「踩高蹺的小鬼」，也是類似的故事情節，其實說出名字，那就是象征自我開始與影子對話，開始接納了影子，卻又不失其主體性。

多年以前,我一直有頭痛與眩暈的病，做過一切檢測，被診斷為三叉神經痛與內耳淋巴液不平衡，頭痛劇烈時，如刀割，滴食無法進用，若服用強烈止痛劑，身體會虛弱到無法起床，因而失去生活功 :當時，我決定停用止痛劑，有一回發作，簡直痛不欲生，剎那間我跟我的頭痛說話:「你在那裡我知道,你想告訴我甚麼?我會努力諦聽，從現在開始我會跟你對話。」

神奇的事發生了，我的頭痛在那次對話之後，有如木匠和鬼六中木匠與踩高蹺的小鬼的女孩，魔咒被解除了，疼痛值下降很多，至今我仍然與疼痛共存，但它不至於讓我痛到無法進食與思考，我一直相信，這是與自己影子對話的療癒功能。

Jung(1999)在《人及其象徵:榮格思想精華》(Man and His Symbols)一書中，特別談論陰影是敵是友，都要看我們自己。陰影並非都是敵對者，事實上，陰影像是我們必須與之共處的關係一樣，有時需忍讓、有時需對質、有時需反抗、有時需協商、有時甚至需給予愛，一切都視不同的狀況而定。只有當陰影被忽略或被誤解時，它才會變得有敵意(Jung,1999,pp.195-211)。

透過正視自己的影子，看到《討厭黑夜的席奶奶》裡的老人，恨透了自己的陰影，雖是一種誇張的描寫手法，逼得我們去思考:象徵陰影的黑夜，真的一無是處嗎?或者有其獨特價值和存在的力量?而布萊斯·桑德拉爾的《影子》呈現出多元的風貌，想像的空間無限大，也是一種提醒:影子它無所不在，自我需要的是内在力量和内在的清明，如此這般，才能與它共舞。

親愛的爸爸媽媽，希望這個主題對您不會太沈重，畢竟成熟的旅程是艱辛、漫長的。身為大人的我們勇於面對衝突、不和諧；也勇於接納自己錯誤和限制，這就是接受黑暗陰影的奥秘，也就這樣成全了生命的完整性。我們的示範對孩子的生命奮鬥圖像，將會有無上的啟發。

末了，祝冬靜定自得。

宜玲2011/1219

第七十一封信

影子

我們都是平凡人，發展是漸進的，

每個階段永遠進進退退地盤旋，

我們因了解人類發展的本質，

所以接納孩子而不躁進；

我們因接受自己的黑暗與限制，

而能勇於面對自己的錯誤和不完美。

這樣我們與孩子生命的踢踏舞

才能此起彼落、鏗鏘有聲。

親愛的爸爸媽媽:

收信平安

上一遇跟您分享《討厭黑夜的席奶奶》的故事,其中提到黑夜是一種我們不喜歡或不願面對的内在原型的象徵,像自己内在的恐懼、不安、缺陷或問題等心理素。另一個類似的名詞:陰影或影子,也是相似我們內在的原型。這一週就想跟您訴說「影子」的故事。《影子》的故事情節是以一敘事詩的形式來表達，詩人以舞蹈、火光、非洲原住民的傳說敘事詩風，描寫影子跟人、自然、宇宙關係。

此篇故事主角不限老人，但卻提出一個美麗又安全，深沈又互補的視野，和上一個故事，有絕妙對照和互補效果。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人的影子，當然包括老人的影子，上一個故事，席奶奶整晚與黑夜對決:我想那是象徵這位老太太永遠將與自己陰影對決和拔河吧!而這個故事,是與影子的對話與敘說。它充滿詩優美和音樂的韻律節奏，也富含天地、宇宙的哲理，請預備好輕鬆的心情，你聽︰

「沒有誰能赢得了影子。回家去，起火。再看一次影子!影子是什麼?在嗶嗶剝剝的炭火裡,它是火星嗎?點哪!火星沒有影子。眼睛沒有影子。,但是影子在眼睛裡。它是瞳孔!每一呼吸就攪動它使它活起來，它是個遊戲、是個舞。」

楊茂秀從故事感受到「人不是宇宙的中心，好像一切的存在都藉著影子鮮活跳躍。」我也同感這樣的詮釋，人在宇宙裡能自由且自然的舞動，與影子共舞，多曼妙。

繪圖者瑪麗亞・布朗聊起了詩人曾在火堆旁與人說故事聊天，激盪出跳躍舞蹈意象，於是將非洲的自然都化成了這首敘事詩風的故事繪本。楊茂秀(2003)強調它的敘事智慧，是呈現出一種不完整性︰

日常的語言可以分為言說的語言、畫面的語言、肢體的語言和圖像的語言，這些語言都具有音樂性，單獨呈現不可能完整。良好的作品能呈現語言與意義表達上的不完整，讓讀者能夠去賦予自己的詮釋，得到另一層的完整性。

誠如楊茂秀所言，讀過本書的人，尤其是前面的一段:

「影子自己沒有影子。影子住在樹林裡。影子晚上出來，繞著火堆徘徊。影子喜愛和跳舞的人一起。」

上述的意象會讓人忍不住想要跳舞，我也會想要吟唱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

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也會想起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

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東、西方詩人，不論古今，應該都曾經在月光或火堆旁，照見火影、人影或與月光相映的影子，而忍不住跟著舞動高歌或低吟吧!我們與影子共舞的經驗，人人有之，只是想像和視野大不同。

人的影子何處尋?對峙、對決或對話?在穿越人與人的界線、在面對失落的故事時，剛好最近中高年級家長詢問:「還有沒有適合推薦的讀物給孩子﹖」

Philip Pullman的《黑暗元素三部曲》突然跳入我的畫面，他是個了不起的作者，被書評家讃為「既有勇氣又很有影響力」。

三部曲―之前的兩部分別是出版於1995年的《北光》(Northern Light)在美國書名為《黄金羅盤》(The Golden Compass)及1997年問世的《奥秘七首》(The Subtle Knife)-先整的一體。書名中「黑暗元素」引自英國偉大史詩《失樂園》，作者是十七世紀的大詩人約翰.米爾頓-「黑暗元素」是上帝用來自混沌中創造世界的因素。

《失樂園》描述人類的祖先，亞當和夏娃，因不遵守上帝之約而自神的恩典之境堕入人世。普曼的三部曲有一部分可被視為是重述這個故事，但暗示這個墜落是一種解放，而非災難。他自己說過:「三部曲的背後是一個創造與叛變的神話。」而它傳達的訊息是強烈地反對宗教；在他看來，宗教是「控制和儀式和權威的舊勢力」。

在故事開場時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有一個個人的「魔鬼」，一種化為動物形狀的靈魂或元氣，而且一個人若想要與他的「魔鬼」分離，便要冒極大危險，孩童「魔鬼」會不斷地改變外型，大人的魔鬼卻成為固定，就像此人的性格牢固不變一樣(Townsend,2003,pp. 350-351) 。

在面對自己的影子的故事裡，每個主人翁都被迫面對自己的限制、失落的處境、自己底層陰影的狀態，所以想藉菲立普．普曼隱喻意象，象徵平衡內在陰影的三大挑戰:即與陰影共舞三部曲。

從文本分析中，發現故事主人翁的挑戰和考驗是一種深層的内在衝突與生命發展課題的不斷循環交戰，交戰的過程也是表現如何平衡絕望的智慧歷程。因此《黑暗元素三部曲》―象徴它們是智慧的通關「密」語。

當孩子進入小學後，因為思想越來越醒，而情感體有時跟不上:或是情感無法駕馭導致身體與感情失連，自我體束手策⋯等發展上的困境。有一個媽媽說︰「我們的孩子會重複徘徊在秩序與失序的兩極之間:但大人卻無法像甘伯伯的同理心和成熟面對。因此大人孩子總是突不斷、抱怨不斷。」是啊!我們都是平凡人，發展是漸進的，每個階段永遠進進退退地盤旋 ，我們因了解人類發展的本質，所以接納孩子而不躁進:我們因接受自己的黑暗與限制，而能勇於面對自己的錯誤和不完美。這樣我們與孩子生命踢踏舞才能此起彼落、鏗鏘有聲。

《影子》詩化般的語言 ，是我愛不釋手的口袋書之一，希望您細細品味。它的想像空間很大，是適合睡前「為愛朗讀」的床頭書。

末了,祝您與孩子冬夜溫暖好讀

宜玲2011/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