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3 冬季第二週
Day13 課程記錄:台灣近代史上的痛苦覺與自我覺
「人生已經夠苦了,為什麼還要再去看這些?」
青少年跟著媽媽去看最新上映的歷史電影《大濛》,問出這個問題。我很喜歡這個問題,也喜歡睿智的媽媽所給出的答覆——「不可能永遠都吃甜的,酸甜苦辣都要嚐,才能了解、感受味覺的全貌。」
最近,我也在不同的課程裡,與「痛苦」和「自我體」的主題相遇。
先是在上個月秋假的高師培中,Jost Schieren老師談及「青少年的判斷力」時談到「痛苦覺」;他從「連結」與「做出選擇」這樣的角度來簡述這個主題。當孩子出生時,他與世界全然合一,沒有分離,也沒有他自己。而當他到了三歲的時候,當他第一次說出「我」的時候,他與這個世界分離了。這是「自我體」的第一次誕生;而這個誕生,伴隨著他意識到分離的「痛苦」。
接著,他來到九歲、十歲,他再次感受到,他與父母、師長、朋友都是不同的個體,他有一個隱密的內在世界,是任何旁人所無法觸及的。這個過程中,他會感受到分離、隔閡,但同時也會感受到自己的獨特性。我是一個「我」,他的自我體再一次誕生。
再往前,他來到十六歲,他發現自己長出行動的意志,而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也必須要承擔責任。要為所有的思考、感受、所說出的話、所採取的行動負責任。正如米大所說,到這個階段,青少年初步長出人的樣貌,他們的自我逐漸清晰、他們的自我體逐漸成熟。
每一次自我體的跨越,都伴隨著痛苦,伴隨著外在或者內在而來的壓力。承受痛苦的同時,一次次催生了自我體的誕生。自我體,彷彿就是因痛苦而誕生。
在這段時間台灣近現代史的備課過程中,這樣自我體伴隨著痛苦覺的過程,也一再浮現。
1895年,當台灣人聽說清國戰敗,台灣將要被割讓給日本時,台灣人震驚、挫敗、痛苦。他們想要採取行動,甚至催生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國家—「台灣民主國」。此時的動機並不明確、預備亦不充分,其在臺北的政權只有短短十餘天就瓦解了。而這過程中,我個人認為更為重要的是,台灣最大的漢人族群第一次喊出了「吾台民」三個字(此時的吾台民尚不包含原住民)。在此之前,台灣人並沒有「整體台灣人」的意識,在農業社會的困苦中,他們爭地搶水、拉幫結派、不斷械鬥,以我們現在的視角來看似乎是持續的「內耗」。但 在這樣巨大的感受到被拋棄、似乎要被異族吞滅的威脅之下,台灣的「自我」第一次誕生了!是的,「我們台灣人」!
1895到1919年,是後代史學家劃分的日治台灣第一階段,日本對台灣的武力統治階段。20年明治維新,讓日本幾乎全盤西化、擠進西方現代化國家的行列;從一個擔心自己隨時會被殖民的清帝國旁的小國,一躍而起,接連打敗了清國和俄羅斯。此刻的日本,對自己的軍事力量信心百倍,他們相信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因此,統治台灣的初期,他們派遣的台灣總督都是武將。但是,台灣沒有被這些武力鎮壓打敗,20多年間,台灣人以游擊隊的方式,不斷地反抗。這樣的過程裡,必然是痛苦的;而這過程,最終是讓日本看見自己統治的方式是無效的,隨後他們改以文官治台、進入比較溫和的統治時期。
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台灣最早一批受日本教育長大的年輕人,他們赴日留學感受到了平等與自由,因此他們開始思考台灣這片土地。「台灣議會請願運動」,是他們在有限的不挑釁殖民政權的前提之下,創生的行動。這個行動背後,正是他們要在日本殖民之下,質問自己身為台灣人的主體性。蔣渭水甚至說,台灣議會請願運動,標誌著「台灣人的人格誕生了!」
在之後,台灣還要面臨更多的痛苦時刻,皇民化運動中,台灣人相信自己是日本人,而天皇宣布投降時,台灣人與日本的連結被切斷了;被國民政府接收的那一刻,他們相信自己要回到祖國的懷抱。而隨著國民政府一步一步的高壓統治,台灣人又開始不斷抗爭,為台灣人爭取平等和自由的權利。一步又一步,美麗島、野百合、太陽花、青鳥。。。台灣一直在痛苦中,而這些痛苦不斷地在讓台灣人問出「我到底是誰?」--我是與其他人都不一樣的「我」吧!
因此,當青少年說出這句「人生已經夠苦了!」,我心裡想的是,還真好,苦一點的人生,會讓他們的自我有機會更清晰、更強健吧!
台灣史主課程 王新老師
2025/12/3